【卷一】殷代史六辨
(2)“伊尹去汤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入自北门,遇女鸠、女房,作《女鸠女房》。”
释译:《史记·殷本纪》中的这段文字的意思是:“汤对夏桀用间,派伊尹到‘夏桀’的王都去当间谍,以刺探中央政府‘夏’王室的情报。伊尹在夏行间三年,又回到了汤都‘亳’。他从‘亳’的北门入城。正巧 遇到了汤的两位大臣女鸠、女房,《尚书》中的《女鸠女房》篇就是记伊尹跟女鸠、女房的谈话。”这段文字是成汤伐夏前已经以“亳”邑作为其诸侯国都的铁证。历代史家争论不休的就是成汤伐夏前已经都“亳”的这个“亳”邑究竟在哪里的问题。
(3)“帝盘庚之时,殷已都河北,盘庚渡河南,复居成汤之故居。……治毫,行汤之政,然后百姓由宁,殷道复兴,诸侯来朝,以其遵成汤之德也。”
释译:《史记·殷本纪》中的这段文字虽然没有明写“盘庚渡河南”所迁之地为“殷”,但由尚书《盘庚》三篇和《竹书》等古籍知,该段文字是记载盘庚迁殷致本已衰弱的殷商王朝中兴的过程。
盘庚,甲骨文作“般庚”,名旬,祖丁子,阳甲弟。阳甲逝后继位。商代第二十位国王(进入周祭祀谱的第十八位国王),根据《夏商周年表修正》,在位二十八年(前1300-前1277年在位)。于在位的第三年(前1298年)迁都于殷。盘庚是一位很有作为且富有忧患意识的国王。盘庚登基,恰逢殷代“乱世”,他敏锐地看到了民众的疾苦,并想方设法加以消除。盘庚自觉吸收先王的治国经验,“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保。”他认为殷之先王都是把民众的需求放在第一位,重视并体贴民众的意愿。
《尚书·盘庚》三篇就是他在回迁祖地(冥的封地)殷前后的的讲话记录,是《尚书·商书》中史料价值极高的古代文献。从《尚书·盘庚》三篇可看出,盘庚还提倡节俭,改良风气,减轻剥削,终于安定了局面。由于他的奠基和后世商王的努力,使“殷”发展成为一个十分繁荣的都市,此后二百七十三年,殷代的都城一直在这里(除了殷末帝乙、帝辛将政治中心南移到“离宫别馆”朝歌以外)。在盘庚以前,殷王朝政局混乱,统治阶级豪华奢侈,王朝的统治出现了危机。盘庚继位以后,决定把都城从古黄河之东的“奄”(今山东曲阜)迁到古黄河之西的祖地“殷”(今河南安阳),遭到贵族的反对。但是盘庚决意迁都,并作书告谕,违者重惩。于公元前1298年正式迁都到“殷”,并以强硬手段制止了贵族们搬回旧都的企图。迁殷以后,盘庚执行比较开明的政策,人民安居乐业,文化发展,社会富足繁荣,殷王期从此中兴。
要特别指出,《史记·殷本纪》中关于夏商时代“河”(大河、黄河)在郑州以北至豫北冀南一段走向的记载有误(参见本卷第一辨第一节的注释【6】和【7】)。据研究古代地理的专家谭其骧、刘起釪的研究,在夏代殷商族八迁和殷代王都至少五迁的地域内,大河基本成南北走向,在今安阳与内黄之间自南向北由豫入冀,然后在冀南、冀中拆向东北,经今天津附近入渤海。在夏殷时代大河豫冀中段只有河东河西之称,不存在司马迁的河南河北之谓。弄清夏殷时代豫冀中段大河的走向对查考殷商都城“前八而后五”(张衡《西京赋》)的屡迁地望有重大意义,因为有商一族在夏、殷两朝的千年间,尽管其侯都、王都屡迁,但其政治中心始终在豫冀两省的大河流域,而夏的政治中心始终在殷商族之西或西南。司马迁写《史记•殷本纪》时,是误将汉代黄河的走向(即《汉志》所载河道)当成了夏商时代的黄河走向。读者也许不相信司马迁会弄错夏商时黄河的走向,但《史记》中弄错山河的走向非此一处也是确实的。例如司马迁在《史记•吴起列传》中就将《战国策•魏策》中吴起说的“殷纣之国,左孟门,而右漳滏,前带河,后被山”的方位误写成“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去过“安阳殷墟”和朝歌的人都知道,现在的黄河确实在“殷纣之国”的南边,司马迁时也是这样,可是夏商时,古黄河在安阳“殷纣之国”的东边,那时安阳之东的黄河基本成南北走向,在今安阳与内黄之间自南向北由豫入冀,然后在冀南、冀中拆向东北,经今天津附近入渤海。司马迁说黄河在“殷纣之国”的南面,显然是将汉代黄河的走向当成商代黄河的走向了。将《战国策•魏策》中吴起说的原话与司马迁在《史记•吴起列传》中说的相比较,《战国策•魏策》中吴起说的原话显然是对的。我们读《史记•吴起列传》时,当然应该以《战国策•魏策》中吴起说的原话为准。其实,《战国策•魏策》中吴起说的原话的意思是:“北为右,纣王畿的北面有漳、滏二水;南为左,纣王畿的南面有孟门;东为前,纣王畿的东面临南北走向的黄河;西为后,纣王畿的西面靠大行山。”弄清了夏殷时代大河豫冀中段黄河的走向,就可以对《史记•殷本纪》中盘庚迁都的记载作出如下的正确解读:
① “帝盘庚之时,殷已都河北,盘庚渡河南”,可解读为:
帝盘庚登基之时,殷的都城是在古黄河之东的“奄”(今曲阜),盘庚率商王族渡过黄河,西迁至先公冥的封地“殷”地域内,此“殷”地即前述的“山东河西,洹、漳二水流域间”的一块地方,是先公冥殉职后的追封地。盘庚迁殷地的王都地理位置与先公王亥、上甲迁殷地的“治所”地理位置多半不吻合,但二者都在先公冥的封地“殷”之地域内,是肯定的。盘庚迁殷地的王都地理坐标,即今安阳殷墟遗址的地理坐标:东经114度18分50秒、北纬36度07分36秒。该殷墟遗址位于安阳小屯村一带,横跨洹河两岸,由殷商王陵遗址与殷商宫殿宗庙遗址、洹北商城遗址等共同组成。笔者认为,殷墟遗址中的“洹北商城”可作为盘庚迁殷地后王都的首选考古学位置。
②“复居成汤之故居。……治毫,行汤之政”,可作如下解读:
前已说明,据郑州大学殷商史专家李民之研究,殷人有将凡殷先民、先王居住过的地方,往往冠以“成汤之所居”的习俗,由于成汤是殷商王朝立国的国王,影响很大,故后世常把殷人活动过的重要地方或都城,均说成是成汤之所居。因此这里的“复居成汤之故居”可解读为“盘庚将王都由位于黄河之东的‘奄’西迁到先公王亥、上甲等曾经居住过的‘殷’地。”“治毫,行汤之政”可解读为按照成汤都“亳”时制定的一套国家管理制度来治理盘庚的国家。这里的“治”不作“治所”解,而作“治理或管理”解。有学者将“治亳”解读为“盘庚迁都后,治所为先王成汤曾经所居过的位于河南之亳”。后发现这种解读与《尚书·盘庚上》开篇就记载的“盘庚迁于殷,民不适有居”相矛盾,于是不得不提出三种补充或修改“盘庚迁殷”的意见,从而形成曲解“盘庚迁殷”,以自圆其说的三个学术流派。一是修改河名派,二是依司马迁指向到今黄河之南去找“殷”派,三是提出盘庚二次迁都说。第一派是先认定殷在安阳小屯,然后修改河名,将司马迁之“河”修改成洹河或漳河,于是小屯之“殷”就在“河”南了。可是这时未迁之前的河北之都“奄”又在哪里呢?显然这与地理学家考定的古代金天氏少昊族后裔一支世居的奄地在今曲阜之说不符。再说“河”是殷商族的母亲河,只能是黄河,用洹河或漳河来取代殷商人心目中的大河(黄河),显然不够资格。第二派提出殷在偃师说,殷在郑州小双桥说,甚至还有人提出殷在郑州南很远的古陈州境内的古溵水流域。第二派的共同点,就是否定安阳殷墟的晚殷王都地位,这显然与八十五年来的考古成果不相容。第三派提出的盘庚二次迁都说,虽能确保安阳殷墟的晚殷王都地位,但其致命的一个弱点是与传世文献相抵触。其实我们只要将司马迁的“河北河南”改成“河东河西”,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4)“汤归至于泰卷陶,中𤳹(虺)作诰。既绌夏命,还亳,作《汤诰》。”
释译:《史记·殷本纪》中的这段文字的意思是:“夏桀在有娀之墟被打败,逃奔到鸣条。鸣条决战,夏桀又大败。逃奔到三朡,汤接着打三朡。桀又奔郕,汤师征郕,桀逃至焦门,终被擒。成汤没有杀桀,而放之于南巢,让其自生自灭。汤在放桀后的归途中,走到泰卷这个地方,大臣仲虺作了一篇诰,这就是《尚书》中的《仲虺》之诰。汤既以推翻了夏朝,回到了‘亳’,作《汤诰》,这就是《尚书》中的《汤诰》。”这段文字是成汤推翻了夏朝后,又回到自己原来的“亳”都 ,并在原来的“亳”都作《汤诰》的铁证。
(5)“帝武乙立。殷复去亳,徙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