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县燕昭安 著《朝歌春秋》

      

第十三回  标准美女  巧笑倩兮硕庄姜

 

中国的古代历史，基本上是男人的历史、男人的世界，女人往往只是陪衬，甚至是“祸水”。但是在朝歌的历史上，却有那么几个性格鲜明、独领风骚的女性，武丁的王后叱咤风云的妇好，商纣王的夫人妖冶娇媚的苏妲己，中国第一位爱国女诗人许穆夫人，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人物。还有两位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痕迹的居住在古朝歌的女人，普通大众还不大熟悉，她们分别是卫国夫人庄姜和宣姜。

 

 中国古代有“四大美女”，西施，王昭君，貂蝉，杨玉环，名气很大，然而，如果论起不但相貌美丽，并且行为端庄、具有才华学识，真正的第一标准美女，应该算得上春秋时代居住在朝歌城的庄姜。

庄姜是卫庄公（公元前757-前735年在位）的正夫人。庄姜之所以几千年来被人称道，首先是她长得端庄标致，美丽绝伦，《诗经》里的《硕人》这首诗写尽了她空前绝后的美。

再就是她出身高贵。她是“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齐国齐庄公的千金，卫国卫庄公的正室，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邢国国君的小姨子，名门望族谭公是她的姐夫。这一连串的桂冠，拥有其中之一就够尊贵了，何况坐拥这么多！

庄姜的出身，她的美貌，决定了她是当时公众心目中最耀眼的明星，是最受关注的人物。《硕人》中这样写她出嫁时的盛况“颀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贵人身材高挑，乘坐的豪华马车车队停靠在城郊休息，四匹驾车的雄马高大壮硕，红色的衔巾随风飘飘，轿车上插着野鸡翎毛，装饰华丽……试想，在当时，这样美丽而奢华的场面，会引起多大的轰动效应。

然而，庄姜这样一个美丽的齐国公主，嫁给卫庄公后，并没有得到幸福，陪伴她一生的竟然是清寒深宫，遭受冷落，在一个个漫漫长夜里，孤灯相伴。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因为她---“无子”，终生没有生育。在出嫁的那天，谁会想到美若天仙的庄姜后半生会过得这样凄凉，她的出现仿佛只是上天给她开的一个玩笑，先给她尊贵的地位，繁华生活，艳丽的娇貌，然后又统统收回。她的完美外表内隐藏着一个大的不完美。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生育，一种说法是她不会生育，因为她无生育，在那个年代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所以她备受冷落，哀怨度日。另一种说法是，在她嫁过来之前，卫庄公就宠爱一个宫女，还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州吁，后来给卫国带来无尽灾难的人。于是乎庄姜这个绝世美人，并没有获得卫庄公的爱。

后来，卫庄公又娶了陈国的公主厉妫，厉妫还带来了妹妹戴妫。厉妫生下一个儿子姬完后不久就死了，姬完就是后来的卫桓公；戴妫后来也生了一儿子姬晋，即后来的卫宣公。庄姜对待这两个孩子像自己亲生的一样，十分疼爱，与戴妫也亲如姐妹。

卫庄公死后，姬完继位成为卫桓公。把姬完一手带大的庄姜，总算度过一段有尊严的时光。但是好景不长，州吁之乱发生了，卫桓公被杀，庄姜亲身体验到了政治斗争的血腥和残酷。卫桓公的母亲戴妫自然无法在朝歌待下去了，被迫离开卫国回陈国去。当庄姜到官道边去送别与之情同姐妹、相依为命的戴妫时，又体验到生离死别人生无常的凄凉和无奈。

自古红颜多薄命，美丽而有才华的女子往往都会有一个悲惨的命运。似乎是老天嫉妒她们，故意给她们下了诅咒，这样似乎才能显得公平。美丽的庄姜，高贵的庄姜，她的命运与她的出身、她的美丽、她的才华，形成巨大的落差，一生竟是这样的跌宕起伏、曲折艰难。

 

有人讲女人最大的资本是美貌。庄姜成为旷世名人，不仅仅是因为她的高贵和才华，最根本的还在于她的美貌。她的美近乎完美，她的出现，无形中确定了中国古代美女的标准。

 

女人的美有没有标准？据说有人还真是用现代科技手段给美女定了个标准，比如眼的宽度要占脸的二分之一，脖子要是脸长的多少比例，以及三围的比例等等。其实，美女的标准是很难用数字来表达的，美是一种感觉，感觉的东西还是要用抽象的标准来表达更准确些。古人对“四大美女”的衡量，也找不出具体的尺度，只能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些抽象的词语来形容。

我们来看看庄姜是怎样一种美：

《诗经·硕人》是这样描述庄姜之美的：“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首先是个子高，身材修长，这在中国古代美女中是少见的。现今各国选美标准不是首先要求身材高挑吗？诗中反复强调了庄姜的高挑身材，首先把她称作“硕人”，而且“硕人颀颀”，“硕人敖敖”，高大，修长，娴雅，矜持。东方女子一般比较小巧，身材高而又柔美的女子确实少见，难怪她的出现立即引起卫人的惊叫。

其次是皮肤白皙，你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手指像细草般柔软灵活，雪白的皮肤像凝脂一般光洁平滑，脖子像天牛的幼虫那样既白且长。嫩白好像是美女的特质，李渔在《闲情偶寄》“声容部”中说：“……妇人本质，惟白最难。多受精血而成胎者，其人生出必白……”可见，“白”是中国古代一贯千年的审美观。牙齿像瓜子儿一样雪白匀称而整齐，螓首，广额而有文采，额头丰满；蛾眉，眉毛细长、漆黑而又弯曲。

然后是神态神韵，“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浅笑盈盈，现出两个酒窝，眼睛黑白分明，顾盼生波。之所以美女的标准不能够数字化，就是因为美的灵魂----神态，是无法用空间尺度来衡量的。有人说，女人的气质最体现在嘴角的笑和眼神上。古今中外多少人描写美女的笑，微笑，娇笑，嗔笑，浅笑，而这里唯一谈到“巧笑”！描写眼睛的诗句更多，“美目盼兮”的一个“盼”字，写尽了眉眼的秀美、灵动、柔情、纯洁。朱熹说这个“盼”字当“黑白分明”讲。嘴角的巧笑和灵动的美目结合在一起，那灵气与聪慧呼之欲出。“巧笑当是绽放在嘴角的花蕾，美目应是荡漾在眼眸中的涟漪”。清代学者方玉润说：“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二语，绝唱也。”

看看吧，个头，身材，皮肤，手指，脖颈，牙齿，额头，眉毛，眼睛，脸蛋儿，神韵，华丽雍容的服饰，彪壮威武的车马，甚至车马的装饰，都是那么美的无以复加。说句玩笑话，有人发现《硕人》唯独没有提到庄姜的嘴巴。古代以樱桃小口为美，是不是庄姜的嘴巴有点不合古人审美标准，人们故意给她虚美隐恶了？现在西风东渐，国人也渐渐接受大嘴之美了，说不定庄姜有着像朱丽亚·罗伯兹和舒淇一样的性感大嘴。那样的话，我们又发现了庄姜的一处古人没有认识到的现代美。

标准的美，完整的美，无以复加的美，美不胜收。论美丽，所谓古代“四大美女”只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都谈不上标准，据说还都有缺陷：西施的耳朵小，得经常弄个大的耳环来衬托，她还脚大，要穿很长的裙子遮盖；王昭君肩膀太窄，经常要披着皮毛蓬松的斗篷来衬托；貂蝉走路不好看，身上要挂满铃铛转移人的注意力；杨玉环有狐臭，需要经常到温泉沐浴，用鲜花往身上揉等等。哪有庄姜这样标致完美！

《诗经·硕人》浓笔重彩地描写了庄姜的美，直到如今，这首赞美诗仍被称作汉语中描写美女的开山之作。 清人姚际恒说：“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其右，是为绝唱”(《诗经通论》)。后代描述美女的作品很多，但几乎都逃不出《硕人》定下的几个标准，千古美人也都逃不脱庄姜的影子，无论是《洛神赋》中的甄妃，还是《长恨歌》中的杨玉环。古人的确是以庄姜为模子，确立了三千年来的审美标准，所以说，庄姜是千古标准美人。

 

美女要大家公认，“德”是必不可少的。许多相貌漂亮的女人，却只能迷惑住一部分人，而在世人评价中难有口碑，就输在一个“德”字上。庄姜的美，还在于她的端庄与品德。

 

 美女容易失德。因为她美丽，所以容易骄傲，目中无人；因为她美丽，所以容易遭受进攻，遭遇引诱；因为她美丽，往往可以无须努力，不劳而获。古代很多美女都因骄奢淫逸和一身妖气而留名，比如妹喜、妲己和褒姒，都是著名的“狐狸精”，她们都容貌美丽，都是因“失德”而被人唾骂。

但从庄姜开始，美女也有了好心肠、好品德、好名声。

庄姜始终宽厚、贤德，不指责、不抱怨，顾全大局，有“国母”风范。庄姜没有生育，但她对戴妫的儿子“如同己出”，像自己亲生的一样照顾培养。对戴妫也是情同姐妹。州吁也是卫庄公的儿子，但从小就性情暴戾，心术不正。对祸国殃民的州吁，庄姜就深恶痛绝，《左传》中记载，州吁要带兵舞枪弄棒，老臣石碏认为这样下去会给国家带来灾难，但卫庄公的态度却很暧昧，“公弗禁”，卫庄公不予禁止，而庄姜坚决站在石碏一边，反对州吁的所作所为，《左传》写“庄姜恶之”。

庄姜虽然有自己的政治态度，但她的可贵之处反而在于她不干政，不以自己的地位和资格去直接干预朝政。卫庄公去世后，庄姜一手带大的姬完继位，卫桓公在位16年。庄姜作为太后，按她的威望、她的影响力，对朝政她是有资格说话的，但她从没有出面参政。

春秋初期，各个诸侯国中，王后干政并不少见，她们往往为了一己私利，在朝中指手画脚，常常给国家带来损失。和庄姜同时的郑国郑武公的夫人武姜就是例子，郑庄公本是她亲生的长子，但就因为长子是“寤生”，出生时让她痛苦了些，她就一直讨厌这个长子，想方设法让郑武公把她喜欢的次子叔段改立为太子，结果没有成功。郑庄公继位后，她又逼迫郑庄公把郑国的大邑封给叔段，还里应外合，给叔段通风报信，支持小叔段发动政变，搞“共叔段之乱”。动乱被平定后，郑庄公发誓不到黄泉再也不见他这个胡乱干政制造麻烦的母亲了。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郑庄公招待一个地方老臣颍考叔时，发现颍考叔用餐时把一些好吃的东西藏在了袖子里。庄公感到非常奇怪，就问：“这是何意?”颍考叔说：“我母亲常年在乡下没吃过君主赐的饭食，我想给她带一些回去，以表示我的一片孝心。”一句话触动了郑庄公的恻隐之心。他想到下臣们尚有这样的母子之情，自己有母却无亲情，就讲了与自己母亲关系破裂的经过。如今想见老母亲吧，无奈发过“非到黄泉不再见”的誓言。颖考叔说：“这好办。你可以掘地道至黄泉，筑成甬道和庭室，在那里，你们不就可以见面了吗?”庄公深感此法妥当，就委托颍考叔办理此事。于是颍考叔迅速行动，在京襄城很快挖成了一个地道，请庄公和母亲在那里见面。母子二人见面后抱头痛哭，从此言归于好。这即是著名的“掘地见母”故事的由来。

看来，妇人干政，是最大的失德。显然，庄姜在这个大原则问题上，做得是无可指责的。

在中国古代，女人想要在书里留名，特别是留下好名声，是件非常难的事。而庄姜以无与伦比的美丽、端庄娴雅的品德，被记入了《史记》《左传》，她的才华横溢的诗作，走进了《诗经》。她被称作“诗经时代的美女代表”，整部《诗经》所提名的女性中，被史书《左传》反复赞美的只有许穆夫人和庄姜。有学者罗列了从先秦至清代的“中国十八位才女”，居于首位的就是“庄姜”。

就连不怎么评论女人的孔老夫子，也曾经对庄姜大加赞美。《论语》中记载，有一次子夏问起孔子：古人写庄姜“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为什么那么美？孔子回答说：“绘事后素”，就是说，绚烂的图画必须在白色的绢子上才能画得出来。庄姜看起来那样美，最重要的是因为她的品德，她的美是以她的品格为基础的，品德好，那个美才能是真正的美。如果没有品德的话，那个美就显现不出来。

宋代大儒朱熹更是对庄姜推崇有加。朱熹认真研究和注释了诗经，他在注释中对庄姜给予了很高的赞美和同情，并提出庄姜是中国古代第一个女诗人。

美女庄姜，她能得到孔子的好评，走进了朱熹老夫子的研究文章，走进一大批各朝各代文人的著作里，也算个历史奇观吧。这个高个子美女袅袅婷婷地站在了淇河旁，带着她的绝世仙姿和悲情故事站在了字里行间，悠悠千年。

 

容貌是女人的躯壳，品德使美女有了灵魂，而才气使美女显得更加动人。庄姜被列为中国古代十八才女之首，是当之无愧的。她还是位才华出众的诗人，收入《诗经》中的五首诗歌，奠定了她中国第一位女诗人的地位。

 

宋代大学者朱熹在《监本诗经》中认为诗经中的《燕燕》、《终风》、《柏舟》、《绿衣》、《日月》等五首诗，都出自庄姜之手，因此他认为庄姜是中国古代第一位女诗人。

我们都知道许穆夫人，她有三首诗编入《诗经》中，她的诗写出了对祖国和家乡无比的爱，以及奔走救卫国的坚强意志和爱国情操。算起来，许穆夫人是庄姜的重孙女，比庄姜晚六十多年。祖孙两才女，庄姜是中国第一位女诗人，许穆夫人则是中国第一位“爱国”女诗人。

庄姜的五首诗分别是：《柏舟》《绿衣》《燕燕》《日月》和《终风》。

愤怒出诗人，哀怨和孤独也出诗人。庄姜的出身、美貌与她的命运的巨大落差，使得中国古代第一个女诗人出现了。

《诗经·柏舟》即作者自况，柏木之舟质量是坚实细密的，比喻作者人才出众，但却是飘荡在水中的一只空船。庄姜的隐忧无法排解，耿耿不寐，整晚睡不着觉，“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写她看不惯丑恶的东西，忧愁的情绪，摆脱不掉的苦闷。作者只能忧心悄悄，只能是“静言思之，不能奋飞”，仰望天空，希望象小鸟那样白由飞翔。意象联想十分贴切。。

《诗经·绿衣》，《毛诗序》认为是卫庄姜感伤自己得不到公平的对待而写的诗，研究界对此有争议，而朱熹、姚际恒、方玉润也都认同“庄姜伤己”说。朱熹认为：卫庄公迷恋小妾，对庄姜冷漠慢待，庄姜孤独生怨，所以作此诗，以“绿衣黄里”，比喻贱妾尊显．正嫡幽微，本末倒置。因为古代认为黄色是正色，绿色则属杂色，“绿衣黄里”是搞反了。这首诗采用重章叠句的手法，写得哀哀怨怨，触物伤情，情真意切。

卫桓公十六年（公元前719年），朝歌发生政变，公子州吁杀了桓公，篡权夺位，卫桓公姬完的母亲戴妫只能回娘家陈国去，永远不能再回来了。卫桓公姬完虽然不是庄姜亲生，但仁德的庄姜从小视为己出，一手带大，庄姜与戴妫也亲如姐妹，感情深厚。卫桓公被刺，戴妫归陈，生离死别，让庄姜悲痛万分，她也不顾“妇人送迎不出门”的日常礼仪，长亭短亭，将戴妫送了一程又一程。《燕燕》诗就是抒发送戴妫大归，姐妹依依不舍的心情。

《诗经·燕燕》这首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送别诗，全诗复沓质实，深切悲怀，写得感天动地。是一首艺术价值很高的诗，几千年来被人们津津乐道，认为它在我国古代开创了送别诗的先河。

《终风》、《日月》，都是庄姜对自己境遇的舒解。《日月》的第一章把我们带入这样的境界：在太阳之下、月亮之前，一位尊贵且美丽的妇人却孤守空房，在呼唤着日月而倾诉。日月能如常地照耀大地，为何我的丈夫不能如以往一样疼念我!以后各章的第一句“日居月诸”作为起兴，有一种陪衬的作用强烈震撼读者的心灵。后面的章节承接第一章，反覆咏叹，真是“一诉不已，乃再诉之，再诉不已，更三诉之”(方玉润《诗经原始》)。第四章沉痛已极，无可奈何，只有呼唤自己的父母而叹惜他们为什么要带我来到这个世间，前面感情的回旋，到此突然一纵，扣人心弦。

有人说，没有爱的婚姻，其实只是一床光彩夺目的锦缎被子，叠起来放在床上，是给别人看的。美丽端庄的庄姜，竟然也过得那么的失意！庄姜的诗作，饱含了一个女人一生的眼泪！一个没有爱情的女人，再美再好，也只是一束塑料花，既不生动，又没有香气：那如柔荑般纤细的手指，只能抓住黄昏的孤独；如葫芦籽般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咀嚼过多少寂寞？看着太阳一天一天的落，月亮一天一天的出，那黑白分明的美目，掠过的也只能是一丝一丝的惶恐。

庄姜之后，还有一位美丽的卫君夫人----宣姜。这是又一位一生跌宕起伏的女人，一位命途多舛的女人。请看下回《命途多舛  一世荣华一世谤》。